#西窗#
在西窗为你 留着烛
不知归期 不敢提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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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冷漠,西风过廊带得烛火明灭,窗影摇晃。信纸泛黄逆着烛光,手中的钢笔起起落落,落下又总在碰到纸之前抬起。这双手满是岁月刻下的痕迹,苍老的手攒着笔,手背上暴起了青筋,竟是有些颤抖,这样的手,连笔都握不住,还能握住什么。
不论是笔,还是什么其它的,那些曾经被拢在手心里不忍心握,不忍心碰,小心翼翼护着的东西,终究是凋了,落了,谢了。
再寻不到踪迹。
放下了笔,看着灯花炸迸,闭上眼缓步在房间里“巡视”着。这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是顶好的,顶好的风水,顶好的物件,顶好的摆设。
他说,他喜欢梨花木制的家具。
他说,他腿脚不好,要是老了想弄个三爷那样的椅子坐坐。
他说,他想要个大架子,摆他的龟甲、铜钱。
他说,他想要每天都吃不完的点心。
他说,要是有一天自己能造出这样的屋子他一定会住进来赖着不走。
外面似乎下起了雨,雨丝飘进屋里,落在灯台上,灯花发出了噼里啪啦的炸响。屋子里有些昏暗,但丝毫不想开灯。
闭上眼,他似乎就在这屋子里从未离开过。这屋子里的每一个摆件都有他的气息,他的痕迹,即使他从未住进来过。
几十年来,这屋里总是纤尘不染,备着最好的茶,每日都替换着,上着最好的点心。偶有家里小辈来偷吃也不赶,他素来喜欢小孩子,也就由着去了。
老八去欧洲已经几十年了,忘不了他走时轮船的轰鸣,忘不了他走后气喘吁吁狼狈赶来的佛爷,忘不了那会险些被佛爷掐死时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忘不了佛爷久久不能回神的茫然。
怅然若失。
把他送上船的自己大约也是那样的表情吧,不想送他走,但自己护不住他。他那样重视九门的人,怎么忍心让他亲眼看着九门分崩离析。
他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声,但那个唇形,读出来的是“再也不见。”
九门散了,解家在北京安了营。他在欧洲游历着,每个月月底寄来一两封书信,或是说着风水人情,或是说些日常的嗑叨。
见了什么人,吃了什么菜,哪里的东西不能吃,哪里的东西好吃,皆是些琐碎小事,没有条理,没有顺序,只是平白无奇的述说着他的所见所闻,分享着他的心情。
满足、平静。
在解家过得最为艰难的日子里,每日支撑自己的就是这每月一封的书信。这大约是一种情愫,一种慰藉,一种自欺欺人。
数十年,年年如一日。每一封信都被珍藏在最隐藏的暗格中。
屋外的雨越来越大了,拉上了窗,听着叮叮咚咚的响,烛火照着屋里一片摇曳的暖色,衬着月光下的院子愈发阴暗,隐隐约约看得到些许细雨中摇曳的影子,那一排太阳花约莫是开不出花了吧。
他说过他喜欢太阳花,好养活,又向阳,长得也可人。偶尔摘下一两朵去逗小乌龟也方便。
他的那两只小乌龟现在已经不能叫小乌龟了,脸盆大的两只龟在院子里的池塘快活的很。他那时候说过,他是独行的命,指望着这俩龟儿子送终呢,让自己好好待它们俩。
还好龟长得不错,他看了大约要咋咋呼呼,说龟过得比人舒坦。
大半夜过了,雨停了。
坐回桌边再次握住了笔,手的颤抖已经平复了。模仿着他的语气,模仿着他的字迹,试图续写他的所见所闻,续写他的故事。
试图骗过自己。
但如何骗的过?
四个月不曾收到他的信了,这四个月是如何过的,每一日的焦躁都刻在了骨子里,从期待一日日的转化为绝望的感觉都逼着自己去找他。
但自己终究不能离开北京,为了解家,也为了其它几门。
我们终究都不年轻了,这样平淡的日子总要有个人来结束它。
笔下一顿,墨浸透了纸,缓缓晕开,这信,终究不是他写的。
这屋子,他终究不会住进来了。
踉跄的起身,打落了灯花,火舌顺着信纸舔上了书柜。
冷漠的看着那火舌将整间屋子吞下,看着下人忙碌着救火。一时间似乎从这嘈杂的世间脱出,看着那间几十年无人住过的屋子变作灰烬,被烧的干干净净,就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黄粱一梦,自己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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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窗为你留着烛
不知归期 不敢提笔
约定是一种谜题
当落红化成泥
微笑着剪断 西窗烛
回忆如昔 人生如棋
梦醒后不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