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大无能为力之前五
一 离你而去的人
球子是笑着去的,在一堆咒骂到痛哭流涕的人里头,那样的笑脸着实有些突兀。长沙的土夫子多,这不是第一批,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批。球子不是第一个笑着走的。最初的时候许多人被推上了邢台都是笑着被枪毙的,直到死前都带着满满的信任和笑意走了。
第二批也有不信邪带着笑意走了。
第三批就大多是谩骂哭泣,人世百态。
第四批……
第五批……
球子是第六批被处决的土夫子,他比自己小了近十岁,身手却不错,平日里总是笑嘻嘻的,端得讨人喜欢。他说“爷,我给您垫背一辈子,您呐,就放心走吧。”
第一次下斗,就是同他下的。球子那是还是个半大的娃娃,可这世道从来没有娃娃。自己还很生疏,球子却早就熟练了,手脚利索。那时候自己一个脚滑摔了还拉了他做垫背。他也不哭不喊只笑嘻嘻的揉了揉屁股。
最后那声枪响的时候球子,还是笑着的,嘴里话没说出口。
隐约看的出那个嘴型,是个未出声的“爷。”
二 流逝的时间
老人都有年轻时,但年轻人却不一定能活到老。几经辗转到了杭州,这里并不是最安全的地方,但却是最好的选择。
人到了岁数,故人就会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杭州好巧不巧,却也是有故人的地方。
“他都已经不在了,其实你不该插手这个事儿了。”
“但我不得不插手,如果我不插手,他们都会死。”
“你就是心思多,放不下,哪有那么多谁欠谁。和我一样抽身也是个好路子,可惜你一直不愿走”
“你抽不得身了,我拒绝不得他,你也没法拒绝我。这么讲有点奇怪,但是事实就是这样的。”
“欸,瞎说什么大实话,你这嘴欠的毛病都五十多了还没好呢”
“老毛病不就是得越老越顽固咯。”
长沙话里已经染上了北京和杭州的调调,但扯皮的神貌却总让人恍惚觉得似乎还在长沙老城里,还在一起去找齐八的路上。
三 倒向你的墙
解家并不是一块铁板,任何家族发展到一定规模都不可能是一块铁板。
自己在做大多数决策时,家族内的任何一个间隙都能被利用,但这一次,似乎全家的矛盾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
比如要清洗所有的土夫子。
就像十三之于佛爷,解家养的几个土夫子人都不错,都是值得用家族利益去换下一条命的人,都是过得命的交情、都是解家最中坚的力量。
但是这一次要舍弃他们。只有舍弃了他们,他们的妻儿才有一丝活路,解家才能得已寻得一线生机。
手中掌握着不能外传的消息,下了无人能够理解的命令,解家的心散了,人去了,终究只剩了一大笔祖宗基业,和寥寥无几的族人被孤零零的当家人安顿在了北京。
“钱没了,还能再赚,人没了就真没了。”
叔父的额头染满了血,耄耋老人哭的不成样子。
但最终,解家的土夫子还是没能留下一个。
老爷子到底没去北京,就在那个冬天去了。
自己是向着解家的,帮佛爷只是顺带的。
解九从来都是解九。
可惜,没人信。
自己都不信。
四 没有选择的出生
解家老爷子娶妻娶的晚,娶回来的媳妇也是当闺女养,夫人受惯了宠爱养成了挥金如土的习惯,老爷子也只是笑笑偷偷把私库里的钱藏进了夫人的嫁妆。这个独苗苗的夫人生了独苗苗的儿子,解家老爷子唯一的儿子。
解家夫人自嫁进来起就受尽了宠爱,解家少爷自出生起就受尽了磨砺。
因为那是解家的夫人,生来就是用来宠的。
因为那是解家少主,日后是需独当一面扛上祖宗家业的。
解老爷子用打用骂用冷暴力,将解家祖宗规矩刻进了小少爷的心里,然后用自己的性命给解家少爷浦上一条路,就像老爷子他爹一样。
这似乎是个轮回,又似乎能看到尽头。
后来解家成了九门提督一门。
解家少爷成了解家当家的,成为了长沙城的九门提督里的九爷。
这世上再没有什么解家少爷了,有的只是解九。
连骨子都被刻上了解和九。、
五 莫名其妙的孤独
但凡逢年过节,解家总是热闹的,再热闹不过了。城里最好的厨子摆了一桌宴,解家全国各地的分家亲戚齐聚一堂,笑着夸着谁家儿子,谈着谁家闺女。
真是再热闹不过了。
早年的时候当家的这个位置视野总是最好的,夹菜也是最方便的,但坐在这个位置的人往往都很难有空夹菜吃,很难有空扒口饭,也很难不按规矩做出逾矩的行为——解家家主从来都是深不可测的,代代如此,代代相传。
总有人不停的来敬酒,不停的劝酒。因为当家的合该敬一杯酒才能聊表心意。
后来自己拿捏住了些许老油条,把解家彻彻底底的牵在手中便再没有来敬酒的愣头青了。家主周围安安静静的一片,能够夹到喜欢的菜,好好的吃个饭。
只是后来,中秋不论在门口晃多久,都遇不上来蹭饭的养狗的和算命的了。
六 无可救药的喜欢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有些新奇,就像是发现一个睡了的东西忽然醒来。也正是因为这种新奇,让自己放任了这种情绪的滋生,让它从种子长成了树,将自己和解家推上悬崖峭壁,走上了不可回头的路。
树大了,该砍了。所以自己亲手伐了树,留下个光秃秃的树桩子供后来人当椅子坐。
这是喜欢么?
无疑是的。
爱上了,所以自己做了许多解当家不该做的事,但好在解九爷做这些却有理有据。解当家是个商人,是个当家人,解九爷却是九门提督的九爷,得护着长沙城。
有些冠冕堂皇,但无疑很好用。
可惜。
抗战胜了,土夫子清洗干净了,再留不住了,九门便散了。
再留不住了。
“爸,你喜欢过谁没?”
“当然。”
“骗人,你又不喜欢我妈。”
七 无可奈何的遗忘
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年轻的是时候信不过人,不留字迹不留书信,全部刻在脑子里。而这些刻在心上刻在头脑里的东西已经淡了,被时间和衰老的身体一点一点的磨平了。
许多年未曾回长沙,到长沙的火车已经同当年大不同了,那时候长沙的火车还是……
是什么模样?记不分明了…
那些曾经刻在头脑中的容貌,已经渐渐的散了。
身体老了,许多事都做不了了。
其实当年那一手好枪法,早就瞄不准了,解九爷当真就成了传闻里那样的斯文人。那些个恨不得没人见着的斗里疯魔模样已经没人记得了,遂了年少时候的愿。
九门里的人,都是不惧斗的,哪有真正的斯文人。
只是人老了,不得不斯文。
自己分明不过五十来岁。
但他们不记得,自己也不记得了。
“二爷那儿已经说好了,日后解家……就看造化了。”
都是孽。
抹不去忘不掉的,只有孽。
早年做的孽,终究是要回来的。
八 永远的过去
长沙城里曾有个九门提督,叱咤风云,一群下地的保家卫国,后来赢了,建国了,再后来他们都死了,看着那个菜市场没,就那儿死的。
九 别人的嘲笑
“解九你不得好死。”
分明什么都记不得了,唯独叔父临终前那句话刻在脑子里,和手上的针孔一样磨不掉。
时光、岁月、衰老,都磨不去。
那是孽,背了半辈子的孽,活人用血染的,死人用骨灰刻的。
忘不掉,摆不脱,夜夜梦靥,追魂讨命-。
十 不可避免的死亡
死了,解九还是死了。
九门里命最短的一个。到最后也没能迈过六十的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