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邪黑无差】牢骚
屋子里灯没关，瞎子还没回来。
现在在雨村常驻的也就是我和瞎子俩，他出了门基本就我一个人吃饭。
一个人吃饭实在没意思，也就懒得开灶，收拾收拾外头晒的衣服就揣着手机往外走。这几天村口开了家夜宵摊这会正好去试个味。
听雷那档子事搞完胖子开始为年前欠的高利贷忙得屁股冒烟，不过好在道上也没谁敢追着他讨债。怕他暗箭难防，小哥也跟着他到处跑，俨然一副保镖样子，气得千军万马和小张哥原地爆炸。
瞎子偶尔会来雨村住个几天。说是偶尔，不如说是他全部的闲暇时间。而其余的时间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开始还以为他找地方抽烟去了。
焦当家的说雷声带走了我的疾病，但作为红旗下长出来的知识分子自己更相信现代医学，医生说病情只是暂时稳定，肺里那块阴影并没有缩小。一时间但凡认识我的人、九门的人，见着我都不敢抽烟，全民皆兵的盯着我，对于一手二手烟严防死守，雨村附近要买包烟都难，起码得走出几里地。
一开始我总觉得瞎子不时的离开是源于烟瘾也表示理解，他表现得太自然，自然得就像他不是一消失就是几天，而是只是普通的上个厕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仍是悄无声息出去了，但回来时就跟一滩烂泥一样出现在躺椅、沙发、床上、窗台等等能够躺人的地方，睡到流口水。侧敲旁击的问问才知道，累的，他出去就是接了活。
这个时候自己开始意识到不对。
从一开始，他这么频繁的来雨村住就不大对劲。倒不是不欢迎他来，作为一个养老的常驻点，一开始就给瞎子预留了房间，但是以前邀请他总是推三阻四，现在却突然转性了。北京那四合院彻底给了苏万用来屯高达，他知道了也没跑回去摁住那小子一顿打。
他来，或者不来，都不是什么重要的。关键是这个改变，与改变的契机。
自从过年那条求活干的朋友圈之后就再没见他有什么新动态，但是找他干活的人总有门路。大概是他自己的刻意宣传，有点门路的都知道他可能要真的瞎透了，暗示着铁筷子们夹喇嘛趁早，一时间他身价就涨了几倍。
这几天他智能手机都没带，就拿了个老式诺基亚揣着，不时接个电话，短信是从不看短信的。
心里忽然有了个猜测，为了验证这个自己把屋子里电路重新弄了一遍，把灯的开关调换了。只要瞎子的眼睛还能看到一点光，他就会察觉到这个。
然而并没有，他没有察觉灯的开关出现了变动，还是出门会随手关灯关电源，故而他的屋子时常是全天亮着灯，当他离开，客厅的灯就会亮起来。
他彻底瞎了。
许多事情忽然都有了一个解释。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的眼睛到底到了哪个成度？
这些问题盘绕在心中，可仔细思考才发现，他从刚来雨村到现在，几乎生活习惯、生活态度甚至连一些小动作都没有任何改变，丝毫不像是一个即将或已经陷入永久的黑夜、承受着身体逐渐衰老带来的影响、游走于生死的男人。
即使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但他活不了多久了。
这个认知忽然出现在脑子里，以往他不去治眼睛的理由都很简单“我活不到那个时候。”
他的身体里有着不为自己所知的隐患，他从没提及，自己也从没往这个方向想，平时生龙活虎的壮得能日牛，提包就能把古潼京七进七出，这他妈谁命不久矣是这个样子！
起先还担惊受怕过几天，但是有的人就是有种特别的力量。他如果他愿意，他能让你脑子不想正事。胖子是一个，瞎子也是一个。他打蛇上棍的本身是真的厉害，给他狗了两下，就再也生不出什么沉重的心情了。
雨村不大，走到村口也就几步路，夜宵摊子刚开门，灶都只微微热，点个鼎边糊得等小半个小时。店主家小姑娘喜欢猫，几只田园猫在桌子底下乱窜。也还不捣乱，店面又还干净，猫虽然是到处跑的半放养的但是被小姑娘收拾过，干干净净的，要是亲人点只怕体验不会比城里猫咖差。
橘猫在地上摊成猫饼，虎斑猫特讨巧卖乖，但这里的都是乡下人，没有城里人那吸猫的情怀，他收获不大明显，黑猫也是艺高猫胆大，趴在啤酒瓶堆的最上头尾巴一下下不轻不重地拍在酒瓶子上，倒是悠闲自在。
这黑猫的毛并不大干净，落了许多灰，看得出是上天入地的料子，但真要说什么脏东西也没有。看着精瘦精瘦的，其实那腿上有力的很，给挠一下估计能疼半个多月。
等菜的时间实在很无聊，虽然网上把吸猫吸狗吹得天花乱坠跟吸毒样的快乐，但其实也就那样。比起旁边那几只干干净净乖乖巧巧被揉得喵喵叫也不伸爪子的，自己对那只黑的更有兴趣。
它的动作有些别扭，不是那种源于伤痛导致的不连贯的别扭，而是另一种难以言喻的别扭。它的小动作多得有些过头了。
小样儿，自顾自的舔爪子还发出咕噜噜的呼噜声。硬是把啤酒瓶堆睡出金窝银窝泰山之颠的味道，看着就享受。
小家伙好像也察觉到了我在看他，脑袋一转向我看来。这时候我突然就意识到那些别扭源自于什么了，那是一双蓝色的眼睛灰蒙蒙的一片，没有瞳孔。
瞎的。
手里一紧，不小心给掰断一双一次性筷子。麻痹的，最近被瞎子的反常搞得神经衰弱，对瞎这个字眼有着非同一般的敏感。
现实不像电视剧，说煽情就能煽情，一煽情就能互相理解找到办法通往光明。
对瞎子这样的人这些都是没用的，你跟他煽情他道理还是懂，但他会让你觉得自己是个智障。
再说了，一个随时可能呕血呕到死的病号去担心一个身强体健对黑暗完全没觉得恐惧的百岁老狗逼，不觉得可笑吗？
十多年过了，小哥都活蹦乱跳的会玩手机了，三叔也跟心上人成功会师，汪家人都凉透了，经历了这么多，到最后又回到了这种一开始的无力感。
老板吆喝了几声，一大盘子鼎边糊配着俩大饼就上来了，比以前在大馆子的香得多。里头明明没得什么肉，吃着就是一股子海鲜味。
嘴里咬着饼心里头暗骂，麻痹的，小花那时候说什么他要是真的完全失明活不过一个月，结果人家一个月两个月活过来了，还赚得盆满钵满。
瞎了这么久了，他自己没说，要么就是不需要我插手，要么就是不想要我插手。又或者这事儿，他自己根本没放心上。
闷声吃饼，骂归骂，但其实心里又清楚，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我怀疑他住雨村，是纯粹的因为在别的地方不敢睡觉，毕竟苏万那小子还得读大学，本事是有，关键时候难帮上忙。
一开始他拖着胖子跟我过去肯定是想要我们帮忙的，这他妈听了雷全世界都知道老子要养生了他又一脚把我踹出去，这就是纯粹的看不起人嫌累赘了。
想起来就是一肚子气。
心里骂人骂得太专注了，伸手打算拿个饼吃，结果摸到一手毛绒绒。跟那黑猫无神的蓝眼睛四目相对，竟无语凝噎。小家伙完全不慌的，慢条斯理在手上蹭了两把闲庭信步的走过来，然后一脑袋埋在我的鼎边糊里头，吃得理直气壮。
妈的，这他妈是瞎子亲生的吧。
算了算了，自然界这么残酷，瞎眼的猫崽子日子很不好过的，体谅体谅。
撑在脸看黑猫吃饭。算算日子，今天瞎子差不多要回来了，家里没开灶一点存粮没有总不能让他回来了啃生鸡蛋。招手跟老板结账，让他打包个青椒肉丝炒饭。店家的小姑娘发现黑猫瞎搞，慌张张的跑来道歉，炒饭的钱就被免了，本来也没打算计较，这会看着小姑娘的份上，那也确实不好计较。
算是猫崽子送了一份炒饭，心里对这黑猫好感度就上来了，临走前本来想撸个猫，还没过去，那黑猫就如同道闪电吧唧一下落地上摁住虎斑猫就是一顿打。
这么吊的吗？？？
一边倒的局势打了满地猫毛，刚想问问小姑娘这是不是得拉架，那黑猫动作一顿，就给虎斑猫舔毛舔脸。
这发展不对啊，看不透，看不透。
提着青椒肉丝炒饭往回走，客厅的灯关了，屋子的躺椅上瞎子睡得流口水。
“我回来了，给你带了饭，要不先吃了再睡。”
把饭放了收拾收拾桌子。本以为他马上就会坐过来，回过头去发现他睡得死沉，根本没反应。
“瞎子？”
这不对劲。以前自己跟他学东西的时候，他就算是睡觉也警惕得很，碰一下就可能被他半睡半醒将错就错的摁住一顿打。
走过去他仍是没反应，大致看了没外伤，数了下呼吸心率都该正常。
怕是累狠了。
叹口气，拉着手把人背起来往里屋走。一身肉梆硬，硌着背痛。这时候才忽然发现，自己被他扛来扛去扔来扔去那么多次，这还是第一次背他。
没两步，忽然感觉到背上一个冰冷的硬物抵着，身体本能的僵了一瞬，倒也没在意。果然，那玩意被收回了他口袋。
耳边传出他的笑声“这什么酒店，服务质量不行啊，服务员身上一股子青椒肉丝味。”
服务员你妈，枪都收回去了，背你的是谁心里没个逼数吗。
把人送到，洗漱一波之后就各自上床睡觉了。
梦还没开始，这牲口已经饿醒了，生龙活虎地来掀被子。大半夜的，两个人躺院里躺椅上晒月亮，他手上还捧着那碗青椒肉丝炒饭，吃得津津有味。
“其实那时候，我还是蛮想听你的遗言的” 他打了个饱嗝忽然开口。我知道，他说的是听雷那次。那个时候我是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可又还有些不甘心。
“可惜给小哥捏了。”
没回他，就纯粹的翻了个白眼白眼，把毯子裹紧了点。那时候酝酿了许多琼瑶剧本，要是真死了，说出来或许还挺感人，可自己没死，就 很庆幸傻话都还没说。
“徒弟，我再给你个机会吧，有什么彩虹屁，你现在可以放了。”
“没有，滚。”
